一个中年大叔的奋斗史(五)
福生学木匠学了三个月,就一个人回来了。福生回来的时候,除了刚去的时候带的衣服,两手空空。
我们这里的传统,当木匠学徒学成出师时,师傅会送给徒弟一套干活的工具,包括斧头,锯子等。出师的时候会有一个小小的仪式,在祖师爷鲁班的牌位前磕头,师傅然后把斧头递给徒弟,就算学业完成,可以自谋生路了。
福生没有带回来斧头,也就是他还没有出师。但福生说师傅的本事他全学会了,他不想再学了。这多少有点离经叛道的味道,因为按照传统,即使福生学会了技艺,也要随师傅出去揽活一至两年,这两年师傅包吃包住,但没有工资。哪一天师傅觉得徒弟可以出师了,师傅就会安排那个出师的仪式。
因为福生的师傅在遥远的山冲里,那时候信息流通不方便,我们也没有听到什么关于福生擅自离师的闲言碎语。如果福生的师傅就在附近,一定会淹没在师傅的口水之中。我们总是想象古老的行业师傅和徒弟关系融切,但现实中师傅和徒弟之间往往互相埋怨。当然,师傅一般也不会在附近招自己的徒弟,似乎不愿意给自己找竞争对手。古老的行业有他们生存的规则,外人往往并不清楚。
福生回来后从外面买了一些家具制作的书翻看,又自己采购了一些工具和材料,其中一些工具和材料是我们这里的人以前没有见过的,如电锯和木胶。福生开始在他家里试制书上的家具。很快,他家里就有了一套样式跟我们以前所见迥异的家具,摆在他家的堂屋里,像展品一样供人参观。前来参观的人从福生的嘴里知道了一些新的家具名字,如高低柜,立柜什么的。慢慢地,村里的人知道现在这些家具城里流行。
我家大概是福生木匠的第一个客户。那时,我家厨房里碗柜的腿由于时间和地面潮湿的缘故,一只腿已经腐烂,用竹子加铁丝固定勉强支撑着。我妈想要福生帮着修一下,福生看了以后,说不如新做一个。福生一直把我妈作为他妈的妹妹称呼,也就是小姨的意思,只是称呼使用我们那里的方言。我妈也一直觉得福生这小孩机灵有主见,所以没考虑什么就答应了,从我家搬了一棵已经风干的树到他家。没过几天,福生就给我家送来了一个他做的食品柜,下层可以放碗,上层可以放食品。福生综合了书上的图样同时又考虑了我家厨房比较潮湿的实际,腿做得比书上的图片要长很多,我妈觉得很好看。福生坚持不要手工费,我妈后来就送了一套我爸新发的工作服给他,并到处夸福生的手巧。
渐渐地,有人慕名而来要福生帮着做嫁女的嫁妆。那时农村的习俗是嫁女时父母会陪嫁一套家具。福生做的家具跟传统匠人的家具不一样,这使得他赢得了一些追求时新的客户。福生像传统的匠人一样一早就走东串西帮人做家具,回来总带着自信的微笑。在学校时他听到的更多的是指责,现在他收获的更多的是夸奖。我妈说,每个人都有一门吃饭的本领,我深以为然。
不安分的福生上门去别人家做家具没有持续多久。他决定到镇上开个家具店,自产自销。他曾请我给家具店取个名字,我想了半天建议他叫博雅家具,但家具店开张时他还是自己想了一个,叫佳美家具店,他觉得博雅太高深了。
佳美家具店火了。
四邻八乡的人到他的店订购家具。福生把佳美家具的后院变成了一个家具作坊,请了一些人帮他做家具。他用做家具赚的钱把他家的房子改成了红砖大瓦房,我村最后的一间茅屋顶房子也随之消失:那是他家原来的厨房,小时候还曾经在他家的茅屋屋檐下掏过麻雀。他哥哥也娶上了媳妇。我妈说如果不是福生,他哥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
那时我已经考上大学,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所以我不是很清楚佳美家具店那几年发展的历程。那时是上世纪90年代初,很多人开始到广东一带打工。县城里开始有成套的家具和席梦思出售。我妈说福生曾经也自制过席梦思出售,但效果不是很好。福生的佳美家具没有了以前的红火,店里的伙计人数越来越少。
一个偶然的机会,佳美家具店又火了几年。
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一次,一个人登门请福生帮他做一个神龛,说是要嵌在新修的房子的堂屋里。福生觉得简单,就帮着做了一个,顺便做了个样品摆在店里。没想到,他的样品很快也被人买走了。原来,很多打工在外的人在外赚了钱,开始回家新建房子,但按照传统,还是希望在新建的堂屋里摆个神龛,供奉祖先。福生开始主要生产神龛。妈妈说他的神龛可能至少卖了方圆一百里。他还开展了另外的一些赚钱业务,如给土葬的棺材喷漆。他没有学过任何漆匠的手艺,但他有给家具喷漆的喷漆机。用喷漆机给棺材喷漆,喷出的棺材又黑又亮,远超漆匠手艺。现代的科技带来新的赚钱机会,也无情地打击一些传统的行业。
我曾以为福生会一直经营他的家具店,并时不时给我们一些惊喜。但随后发生的一件事,让福生把他的家具店低价转给了他店里的一个伙计,并远走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