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利哥的人物正传

犀利哥似一面无语的镜子,被放置在舞台的中央,镜子中浮现出一张张曾在网络或现实中围观或推动犀利哥的脸,似一片光怪陆离的精神沙漠,沙子反射出空虚而犀利的白光。

2010年3月12日,一大清早,登门围观的乡亲络绎不绝。他们多来自邻村甚或更远的外乡,三五成群地搭乘摩托车或农用三轮而来。

程国荣,这一原本再平凡不过的生命,11年前从家乡赴宁波打工,沦为乞丐,11年后因一张无意抓拍的肖像照风靡网络而一夜“被成名”。从此,程国荣成了“犀利哥”。

弟媳胡美华也马不停蹄地帮忙张罗。这两个家族里的年轻女人以过年规格,齐整地戴起了金耳环、金项链、金手链。在她们看来,犀利哥“荣归故里”,“比村里考上个大学生还风光”。

安逸惯了的麻雀不断被尖利的喇叭声惊起,簇簇地从这棵树飞窜到那棵树。这座土地早已对年轻人失去吸引力的空巢村庄好久没那么热闹了。

没人能见上犀利哥一面。这个村民们期待已久的“名人”却像地鼠一般,一见生人便把自己关在房间,再不露面。

终日呆在房间里的程国荣喜欢看电视,每每看到自己,先是一眼茫然,随后垂下头,痴痴地笑。

34岁的程国荣在认知能力上的缺陷,却丝毫不妨碍他作为“犀利哥”被附加的审美喜感与娱乐精神,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商业冲动、政治价值,还有眼下正在孕育的改变家族命运的财富梦想。

吊诡的是,没有网络的神奇作用,程国荣不知猴年马月回到家。回家,本应是程国荣魔幻奇遇的结束,没想到原本凋敝的乡村社会却与浮躁的名利社会迅速默契互动起来,而犀利哥是最孤独的一个。

房间里的嚎叫

“犀利哥在宁波的11年做乞丐,但又有哪个乞丐有他那样的风光,哪个乞丐又会像他那样受到领导的关怀和接见?”

近晌午,聚集在程家的人越来越多,期待中的犀利哥始终未现身,大家开始窃窃交流对程国荣的印象。不过,能提供细节作为谈资的人并不多,十余年前,程家才从外村搬入,不到一年,程国荣便外出打工,从此与家人失去联系。他在这座村庄留下的痕迹,几乎已无处遁形。

信息量稀缺,兼之小道消息由赶集、扎堆闲聊等口口相传,各种段子汇聚到程家小院时,犀利哥出现了多个版本——

“听说外面有导演找他做武打明星,专门拍古装戏。”一个男人啧啧。“网上不是说他是九八抗洪英雄么?”一个女人反驳,这是她在县城上高中的孩子说的,老虎山新村至今没有连接宽带,只有出去了的年轻人才上网。

“那网上还有人说他以前是千万富翁,后来破了产呢!”另一个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年轻男人边说边往外吐瓜子壳。

版本终究没法统一,但大家都坚信一点,程国荣在外面肯定是“了不得了”。

他们从电视上看到,宁波市政府主动联系救助站寻找犀利哥,救助站专门派出几批工作人员一条街一条街地找,甚至在媒体刊登寻找犀利哥热线。市政府新闻发言人还公开表示,“政府有责任让每一个生命得到关注,也有责任让每个人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暖”。这些新闻,通常穿插于“两会”报道之中。

更为直观的感受是,犀利哥刚回来没几天,县、乡、村的干部们都陆续上门慰问,带来三万余元慰问金,还送了三幅年画,上面印着祖国大好河山与毛主席肖像。

程国珍一遍遍地拿出这三幅珍贵的年画,在乡亲面前一一展示。3月12日这天,程国珍决定将它们一一贴上墙。

这是全家,乃至全村的荣耀。在年长者印象中,县级领导鲜有视察过老虎山新村。这实在是一座平淡无奇的中国中部村庄。

年轻人的消失,村口的篮球架斑驳得像根被抛弃的遗物,守在它身边的围墙上,残留着一行业已剥落的标语,“团结全党全民,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老虎山新村连接县城的公路因村庄地位的无足轻重而坑洼残破,尚未成年的打工后备军或年老再也打不动工的回乡者出行稍一疏忽,就会在扬土弥漫的路上被车撞到。去年底,程国荣的父亲和妻子同出车祸双亡。

妻子是1997年入的门,两年后,程国荣有了第二个儿子。读至小学四年级即辍学回家放牛种田的他意识到,要偿还筹备结婚的欠款和两个孩子的抚养费,必须像姐姐、弟弟一样出去打工。到宁波打工前三年,和姐姐在同一个工地做水泥运输工的程国荣闷声干活,领了工资就寄回家。自姐姐怀孕回家待产后,程国荣与家人失去了联系,谁也无法还原他失踪八年的故事,也没人感兴趣。

他曾经被一个网友拍下,照片中,他穿着各种捡来的女人衣服。他对拍摄者说自己寂寞,“想找一个女人爱”。

这组伤心而真实的照片在众多伤心而真实的照片中默默无闻。程国荣依旧在宁波街头流浪,捡垃圾吃,穿女人衣服。

直到2010年1月30日下午,一位摄影爱好者在宁波街头试镜时,无意间拍下了正迎面走来的程国荣,眉头紧锁、抽着烟、腰间系着条红布袋、挎只大号购物纸袋。

这张“很有FEEL”的照片传上网络,被一名云南红河的高三男生在论坛上看到。他称自己被这名流浪汉深邃而犀利的目光“震撼”。他给他起名“犀利哥”,并发帖,“秒杀宇内究极华丽第一极品路人帅哥”。

迅猛成为“犀利哥”的程国荣一切都被改变了。

2010年3月12日这天,犀利哥回家第5天。忽然,房间里传出几声低沉的嚎叫,院子里的乡亲们骚动起来。程国胜向大家解释,哥哥在宁波吃了太多苦,心里憋得慌,需要发泄。

此时,新一轮讨论又拉开了。犀利哥在宁波11年做乞丐,但有哪个乞丐有他那样的风光呢,像他那样受到领导的关怀和接见?就连全国政协委员葛剑雄、朱建民也在“两会”期间提到他,民政部副部长亦曾对此表态。大家围住程国胜讨说法。

程国胜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后来从记者口中才知道,哥哥出名是因为他“犀利”的眼神和“前卫”的“混搭”。

在重复这几个拗口名词时,程国胜显得不是那么流利,一直在吃瓜子的年轻男人给大家翻译,“就是说他人很精神,穿得又时髦。”

男男女女们更好奇了——

“乞丐还有钱穿得时髦?”

“听说城里人觉得他那根系裤子的红布条最时髦了……”

“但农村人不都经常用布条系裤子吗?那我们也赶了时髦咯?”

人群中迸发出一阵爆笑。

国际名牌“犀利哥”

来电者为自己的这个策划方案兴奋不已,“媒体将我注册‘犀利哥’商标的事报道出来后,有人打电话给我说,‘很妒忌你,也很佩服你,我都想了三天了,都没下手,你太快了’。”

程国胜没有太多时间到院子里陪客人聊天。这天,程国胜接连接到好几个外地电话,对方都自称是服装厂老板,想与犀利哥达成合作协议。

合作的设想各异。

一个北京的老板仔细询问了哥哥的身高与体型后,说愿意按月给犀利哥发工资,作为回报,他只需穿着其公司每季推出的新装,“对着镜头说‘茄子’”其实,这些动作对于我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但是在犀利哥看来就是一个很难的动作。

一个河南老板邀请犀利哥担任其公司形象代言人,并为其拍一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