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映秀读后感60字
春回映秀
天崩石
走213国道进汶川映秀镇,从抢修出的临时便道绕过在地震中拦腰断裂坍塌的百花大桥,前行不远,就可以看见站立在路边的《天崩石》。2008年“5·12”大地震瞬间,这块长11米、高8米、宽3米的巨石跳出大山的怀抱,从天而降,面朝震源,雷霆千钧地倒插在岷江和都汶路之间。如今,上面被凿下了巨大的深深的“5·12震中”字样,成为映秀地震的标识。人们告诉我,震源点就在路另一侧的大山里,从这里爬上去,来回至少要大半天。因为日程紧迫,只有放弃上山的念头。
这是2010年3月,我受命采访映秀援建。
然而,机会却不期而至。我到映秀的第二天下午,去牛圈沟随机采访村民,在上游的堰塞湖边,一个骑摩托的苍黑汉子让我坐在他身后,抱住他的腰身,沿着蜿蜒在悬崖边的羊肠小道,把我带上数百米以上的山坡,来到一个峡谷的顶端。
漠然地呈现在我们眼下的,便是当地人所说的莲花沟——汶川大地震的震源中心。
将近两年前的那个突然来临的天翻地覆的时刻,所有的山体都疯狂地跳动起来。尘雾和巨响让天地之间一片黑暗。原本的一座高山凹陷下去,硬生生造出了一个盆地。震源就像是一个活火山,山一般大小的巨石喷出数百米高,坠落到山脉的东侧,在山腰上砸出巨大的疮疤,又极速弹射,在峡谷的两端弹跳,一路飞驰而下,两边的山头都被这些飞来的巨石削平,在几秒钟里几乎填平了百米深、数里长的峡谷,先前高100多米的瀑布刹那间变成了十几米。山上山下,人类用千百年的劳作积累的全部财富顿时变成灰烬;人类用千百年的繁衍创造的多少生命顷刻化为鬼魂。
整个世界瞠目结舌。
把我带上莲花沟顶的这位苍黑汉子当时正在地里干活。等一场昏天黑地的噩梦过去,他看见先前大树参天、梯田层层的山坡像被刀削过似地变成了光洁雪白的莲花瓣的形状;他的依靠在山坡上的木石结构的老屋完全坍塌,父母和妻儿已永远离去。我知道,在灾区,不该随意去触碰那些沉浸在深邃黑暗中的伤痛,这些是他主动告诉我的。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就站在那幢老屋的废墟前。他很平静。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坚强面对命运恩赐给他的日子。用摩托运送外来人上山下山,是他现在的生计。他相信,等映秀的重建完成,日子很快会好起来。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在映秀,你遇到的任何一个当地人,都可以说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故事,每一个人又都可以是一连串惊心动魄的故事的主角。我看着他苍黑的脸:质朴,沉郁,忧伤,但不失坚忍。
就像那块巍然矗立在江与山之间的天崩石。
格桑花
断裂的百花大桥桥头,张家坪村的山坡上,平整出了一个停车场。周边有一排当地村民的小摊,其中有一个是她的摊位。
她父亲是汉族人,母亲是藏族人,她因而有两个名字:一个是父亲取的,叫“许红艳”;一个是母亲取的,叫“格桑静珠”。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把她送出去,母亲不舍,抱回来;后来母亲也觉得实在养不活,又把她送出去。这一次是父亲不舍,再次把她抱回来。那一年,岷江暴发大洪水,父亲把先前给她取的“许红艳”改成“许洪燕”,说,你命大,就像洪水里飞出的燕子。
她喜欢父亲给她改的这个名字,愿意别人喊她“许洪燕”。她真的像她父亲希望的那样要强。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在四姑娘山旅游区的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后来升了领班,后来又升了副经理。再后来她去一个建筑工地看表姐,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在那个工地当一个小头头。
是他缠上我的,她笑说。我们都听出来她心里的喜欢。后来她就放弃了“副经理”,去了丈夫打工的工地洗衣做饭,后来就有了现在的女儿。再后来,就是地震。丈夫留在工地赚钱养家,她带着女儿回了映秀,摆了这个摊位。丈夫是内江人,我们问她为什么没有去内江,她低下头,沉默了好久,终于仰起脸,说:我要陪他们。地震的时候,他们都在屋子里。
我们沉默了。“他们”当然是给她取了“许红艳”、“许洪燕”名字的父亲,给她取了“格桑静珠”名字的母亲。她喜欢“许洪燕”这个名字,她其实也喜欢“格桑静珠”这个名字。因为,她喜欢格桑花。
我是在东莞援建工作组办公室看到了她绣的羌绣来采访她的。那幅羌绣被一个玻璃框装饰着,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洁白的棉布,羌族特有的深红丝线,单线条的一枝扭曲枝丫加上几朵单线条的花蕾,上面是几行同样是深红的歪歪扭扭的文字。
小风车
映秀镇北面,当地人叫作“大坡”的半山坡上,是人们自发建成的“汶川‘5·12’特大地震遇难者公墓”,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小镇,同时在小镇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可看到这个公墓。
日渐增多的墓碑,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墓碑只是一种纪念。墓碑下安息的并不是墓碑上写着的那个人。祭奠的蜡烛在风中颤抖,烛火熔化的烛泪,不断滴落在尘土中。鲜花纸钱包围下的一排排土丘,苍凉地张望着面目全非的往日家园和幸存的亲人。
今年69岁的老胡和65岁的老马是守墓人。从去年6月公墓正式命名的那天起,他们就开始了对映秀地震遇难数千亡灵的陪伴。
老胡和老马的家就在公墓二三百米开外的渔子溪村板房。每天天一亮,他们就各自扛着扫把走出家门,从村口的台阶清扫到山下公路。天色渐晚时,便将散落的纸钱归拢焚烧,将熄灭的蜡烛一一点燃。没有人给他们考勤,他们都没有手表,山下临时学校的音乐响起时,他们就回家吃饭。老马不会抽烟,口袋里却装着打火机,有吊唁者焚纸烧香,他就主动递上。
每天不断有全国和世界各地的人来这里祭奠。老胡和老马静静地注视着人来人往:一位每星期都来的镇干部,怎样在9岁女儿的墓碑上一笔一画刻下:家之伤,永难忘;一位映秀小学的女教师怎样在年前把花花绿绿的贺年卡,撒给九泉之下的老校长和学生们;还有那只小风车!那只画着向日葵图案的七彩的小风车,每当风起,便飞快转动。风车后面不是笑脸,是冰冷的墓碑。
半夜醒来,他们常是泪流满面。
四面群山飘浮着雾岚,耀眼的阳光中仍有一丝丝寒意袭人。
岷江和渔子溪河在山下滚滚奔腾,激流声依旧。我在凝望中倾听,在倾听中沉默,在沉默中流泪。为那些逝去的生命和美好。
“映秀”,这地名让人想起婉约婀娜的南国女子。群山环抱,林木葳蕤,常年郁郁葱葱。茶马古道,隐约在山间。岷江从高高的雪山飞流直下,一路欢歌,穿镇而过,至镇中心,又有渔子溪河加入合唱。映秀人曾经很满足,自以为是世外桃源。
地震让所有这一切在瞬间粉碎。映秀是不幸的。关于这场地震,人们已经知道了太多,太多的血,太多的泪,太多的遗憾,太多的不堪回首。
映秀又是幸运的。地震让全中国、全世界一下知道了这个深山里的小镇。来自全中国、全世界的爱组成滚滚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涌向震中映秀。
又一个春天来了!谁也不能泯灭的生机正在蓬蓬勃勃地涌现。即便是在山体崩裂中折断的树木,也冒出了碧绿的嫩芽。最想象不到的是,蓝天白云下,堆满乱石的山坡上,这里那里,到处挺立起一蓬蓬、一簇簇的油菜花,在渐渐热烈的阳光下,格外地鲜艳而明亮。是谁人播撒了种子?该是遭受了巨创的大地母亲明媚的微笑吧!
岷江和渔子溪河两岸的平坝上,大片大片板房相间的蓝白色以及建筑工人安全帽的红色构成了映秀的主色调,援建工程进展顺利。一座杂糅了藏、羌、欧风格的现代风情小镇已轮廓初现。
墓地上的那只小风车仍然像当初一样,每天不停地随飞驰的时光飞转。而照耀在上面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