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厂”往事

我妈是黑龙江人,我爸是江苏人,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来了沈阳,分配到市东北郊的兵工厂,代号“724”,上世纪八十年代,鼎盛时期“724”是个万人大厂,加上家属能有十多万人。“724”自己盖家属楼,有自己的托儿所,幼儿园,中小学加一起有十所!有自己的商店、医院,还有自己的招待所,整个就是个小社会,我和弟弟都在这出生、长大,也都念的子弟小学和中学,直到上高中,才去念的社会上的学校,其实724也有一所普高,一所职高,教学质量都一般,所以,大部分724的孩子都会出去念高中。而我直到十年前,还是一直住在724的。

724人都一说话,都习惯说“咱厂”、“咱厂”;厂子和学校都不休星期天,而是休星期四,我们嘴里的星期几星期几和外面的人都不一样,我们管正经的星期天叫社会星期天,这说着说着,咋有点世外桃源的赶脚了呢?

我在724生活了三十几年,我最好的朋友原来也都住在这儿,这些年才陆陆续续搬离,但我们的爸妈到现在也还住在724,这里有我们太多记忆。

1、“咱厂比锦州市都大”?

三十年前,我是在锦州念的大学,刚上大学没几天,我就把宿舍里的老五给得罪了,老五是寝室长,也是锦州当地人。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我说“咱厂可大了,应该比锦州市都大!”

也不怪老五生气,我这么说话,的确挺欠揍!其实锦州还是比“咱厂”大多了的!老五除了生气,还很纳闷,她不理解我说话咋是这么大的口气,好像那个厂子是我家的!其实这只是一句很普通的沈阳话呀!就像我一开始听着尾音全部上扬的锦州话也觉得可怪了一样。

2、 保密 保的什么密?

724是国级五级部下属的兵工厂,厂子至少有两个大门,一个叫正门,一个叫西门,早些年还都有军人站岗,厂里职工也必须拿工作证才进得去,我们这些子弟也没进去过几次,我记得小时候,我妈想把我带进去,就和她同事一起带着我在正门那儿观察,看见有大车出来或进去,俩人赶紧拽着我跑进去。

我们这些子弟,从上学就开始接受保密教育,特别是每到要放假的时候,老师总会很严正地告诉我们:遇到有陌生人和你们搭话,问咱厂的事,可千万不能说!那一刻,我们都感觉自己跟革命志士似的!

可其实,我们连724是生产啥的都不知道,只“大荒”听说是生产炮弹的,我们就是想泄密,都不知道该咋泄呀!

而有一件事,当时还真是挺让人害怕的。

1983年吧,发生了震惊全国的“二王”持枪系列抢劫杀人案。“二王”是亲哥俩,都是724厂职工,哥哥据说还是校枪员。这事还真是把我们这些初一小孩吓够呛,生怕碰上他们,被当成靶子。

3、 走在医院围墙上练胆

724最大的医院叫157医院,现在也在,是一所二甲医院。我们小时候,157医院的围墙,就在往正门走的一条马路东侧,离我家还不太远。围墙不高,我和几个住得近的同学常爬上去,就在围墙上走,练胆!其实围墙挺矮还挺宽,在上面走根本不用担心掉下来,但是往围墙里面看,是能看到157的太平间的,我们还看到过放在外面的铁棺材(其实也不确认是不是棺材),我们会特意挑太平间那段围墙去走,一边走,一边往里看,就是那种哆哆瑟瑟的感觉,很刺激。

4、“小二楼”的回忆

我们小时候住的房子都是多少多少宿舍,每个宿舍又分前中后楼,沈阳话管宿舍叫XU(三声)舍,我家住的就叫12宿XU(三声)舍后楼。724厂最早是侵华日军建的兵工厂,后来收归国有,这些职工宿舍楼就是由那时候日本兵的兵舍改建的;小二楼,每层有三四十个屋,后来,就把每个屋往北接了一大块,接出了中间一个小屋和北边一个厨房,这样,宿舍的每一户住的就都是一个穿糖葫芦的房子,从南到北分别是大屋、小屋和厨房,总面积大概能有个三十多平。二楼每家门外,是一条连接楼外两侧楼梯的室外走廊,走廊北边有半人高的栏杆,每户人家还都会在自家那段栏杆的东西两端立两根铁棍,铁棍中是间栓上绳,晾衣服用。

小时候我可比我弟淘多了,我带他干的两件事,惊险指数都极高。第一件事:我老领着我弟把家门半开,踩着门就上房,俩人在房顶上跑!本来我爸妈没有目睹过我们这“壮举”,但这门被我俩这么踩来踩去,就往下沉了一点,结果门上的锁鼻和门框上的就对不上了,锁头也得费好大劲才能挂上,我爸一看就知不对,三问两问,我俩就招了,把你我爸妈气够呛也吓够呛,严禁我俩再踩着门上房。有一天,我爸妈聊天,说在房顶晾的豆角干得拿下来了,我一听赶紧说:“我去拿我去拿!”其实我是又想上房了,结果被我爸妈一眼看穿,嘎巴溜脆回了我:“一边待着去,用不着你!”

我干的第二件惊险事就是领我弟爬上门外的栏杆,手拽着晾衣绳,在栏杆上走!遇到铁棍,就巧妙地绕过去。我们当然也是在爸妈不在家的时候玩这个游戏的呀,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有一天我妈下班回家,就“无情”揭露了我俩的这个把戏。

原来我妈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我高姨就住我家前面那楼,高姨的老婆婆有一天猛一抬头,就看到俩孩子在对面楼“走钢丝”,再仔细一瞅,认出了是我和我弟。这可给老太太吓得不轻,想喊,但没敢喊,怕一喊,再给我俩吓得掉下楼去。好容易看我们不玩了,安全蹦下栏杆,心才算放回肚子里。老太太就赶紧告诉了我高姨,让她告诉我妈,并让我妈好好“教训”我俩一顿……

724的这些宿舍楼,已经有了七八十年的历史,之前我回724,还都愿意回我家住过的12宿舍后楼去看看,走一走已经很是斑驳的、位于楼外面的楼梯,看看我家原来住过的55号。前两年,宿舍这一片地被一个大房地产开发商买下了,现在那些宿舍楼好像都已经拆了,估计开春就要盖新楼了……

5 吴家坟还有个二炮楼

在724住宅区的东北,有一大片田地,离我家也很近,那一片叫吴家坟。小时候,我们一个楼的十几、二十个孩子总是约着一起去吴家坟玩,那里有水稻,还有种着“疙瘩白”(大头菜)、萝卜的菜地。我们有时就会趁人不备,“偷”个疙瘩白,送给家里养鸡的小伙伴,他家人会把疙瘩白剁碎,喂鸡吃。

但这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我们主要是去揪“天天儿”的。这是一种紫黑色,圆溜溜的小野果,酸甜可口,但特别容易坏,我们经常揪了一茶缸拿回家,头天没吃了,到了第二天,就都蔫巴了,基本不能再吃。“天天儿”虽然好吃,但它常和一种茎上有小刺的野草长在一起,每次揪“天天儿”,我们的小腿上总会被剌出不少血道子。

再往远走点儿,就能看见二炮楼了,据说这也是日本人侵华时建的,我们常爬到炮楼里玩。

前几年我又去过一次吴家坟,田地少了很多,但堆了不少垃圾,城乡结合部的感觉很浓厚,没有小时候的田园风情了。

这些年,724也盖起不少商品房,随着城市的扩大,原来算是城市东北郊的这块地方也已经和主城区相连,被叫作东湖地块,房价也慢慢在上涨。因为我爸在我家住,所以我回724就回得少了,也几乎不再说“咱厂 、咱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