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里有一句“其实你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那只是大多数人有的错觉”
天台上。玻璃洋葱。十月下最INK。
(一)
大概从高一的时候起,我学会了抽烟。从最初只是为了在田径队的学长中混得开而偶尔为之,到现在成为吃饭,喝水一样的习惯行为,寻找合适的场地成为越来越头痛的问题。
本来操场边的花园是很适宜的场所,但某次为了躲避训导主任把烟蒂扔进花坛,还没熄灭的香烟差点烧掉整个学校。
这样一来,不得不把安全放在第一。好在没过两天,我立刻就发现了一个更为理想,无人打扰的场所,那是位于学校理化实验楼的顶楼,用一点技巧越过斜坡屋顶,后面便是人迹罕至的天台。
沿蓝色高架罐的扶梯攀援而上,坐在圆形界面的边缘,便拥有从蓝天到草地一整个完整的视野。抽着烟,有时带一罐小卖部的冰汽水,俯瞰操场上荧光色微乎其微的圆锥标志以及点点黑色跃动的人形,是我结束训练后固定的节目。虽然有点自娱自乐,多半也觉得无聊,但比起和大家一样坐在教室里没完没了地做题或者讲八卦新闻,似乎还是这样的空虚更让人平静一些。有几次,教练不在,索性一下课就带着汽水和烟去那里,直到最后一丝晚云都消融在大气里才拖沓地回到寝室。
躺在高架罐的顶端看到的天空好像确实和教室的防盗窗里看出去的有那么点不同。我一边玩弄着打火机一边自言自语。
有什么不同?一个略掉嘲笑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意识到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声音后,我几乎像个虾米一样弓着身体都地上弹起来。与其说怕被惩罚不如说是秘密败露后的沮丧。
别紧张……看你吓成什么样子!嘲笑的语调更肆无忌惮了点。
我有点恼怒地四下张望,一个穿条纹开衫的女生就靠在下面的栏杆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喂,我说。我干脆跳下高架罐,这算哪门子偷窥阿!
走近些,才看到她手指尖也夹着烟。一样是不良学生,当然没有被告密的危险。
你得意什么!我刚进学校就发现这里了。至于那个第一次爬高架罐就摔个狗啃地的家伙我更加记得一清二楚!
看着她熟练地喷了两个烟圈,不知是惺惺相惜好,还是一走了之更干脆。
咳……不是我说你,这样说三道四真是一点没有身为偷窥者的自觉,我恨恨地回避着她狡黠的眼光,一边绞尽脑汁回忆自己有过哪些更不堪的举动……
不跟你罗嗦了,我还有事先走了。顺便说一句,以后到这里就不要唱歌了,你唱得真的很难听。
……
(二)
周一的早上,地铁故障。穿着厚重外套的人们彼此焦虑地望向对方,毫无结果的对视后则是继续低头发呆或者摆弄手机。一些意义不明的抱怨被扩音器的声音盖过,反方向规律地驶过列车。这一边,狭窄的站台人口密度却越来越大,缺氧让每个人加剧了推搡的幅度。
大家都在沉默地等待第一个掉进铁轨的人。
列车终究还是来了。
漫长的半小时后,揉着已经挤到变形的脸,我站在了操场中央。每个周一公式化的升旗仪式,篮球场依然被列成方队的班级占领。除了前后左右的人,我甚至看不到台上的校长。
每个地方都是如此拥挤,充斥着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面孔。
除了天台。
这么想着的时候,竟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怎么又迟到?快点排到队伍里去,书包我来拿。”
队伍的边上是高三十二班。升旗仪式规定所有的学生都要穿制服。此刻套在我脖子上的大红色领带还是问室友借的。
她却还是穿着上次一样的条纹开衫。所以她也并没有站在学生的队伍里。
“徐老师,今天S发烧,我替她请病假。”
我听到队伍里的学生这么跟她说话。
结束了一上午百无聊赖的课程后照旧到午休时间。去教室门口拿出装有炸鱼,西兰花和番茄炒蛋的午餐盒,不置可否地坐回位子上吃着。如同每一个千篇一律的中午一样,电视机被打开,校电视台那个百褶裙比其他人都短几寸的女主持正在采访校长。
“作为本市第一批示范性试验高中,本届新高三呈现了良好的势头,为了贯彻素质教育的精神,各项文体工作有条不紊得展开着……”
镜头切换间是学生们参加各类体育活动,或者为筹备艺术节忙得不可开交。
基本上,我很难认同这种讲法。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今天只是昨天的重复。而明天,亦变得毫无期待。
看着同桌周而复始地把铅笔用秃了再削尖。黑板每个早晨都会被一片白色覆盖,消失,再覆盖。大部分的人换了更深度数的眼镜。
渐渐的,靠从阳光在课桌上停留的时间长短来分辨季节的变化变得越来越困难。
所以,那些五彩缤纷的节日横幅,汗水四溅的球类游戏,个性与变化,不属于这里。
什么人生和理想,都是被现实钳制住的。要想牢牢抓住现实,只能趋利避害,从众而活。这个学校没有真正的笨人,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徐鸢这么对我说。
拜托,在学校大道理已经听得够多,不想在这里也要被灌输洗脑。
所以你就这么一圈一圈机器一样地跑步?
所以你更喜欢公然挑衅?我不想示弱,反驳道。
你说什么?!徐鸢的语气从嘲弄变得恼火起来。
虽然总是以我行我素的姿态示人,她终究还是不能对那些学校里的传闻保持迟钝。
出入学校始终有来路不明的名车接送,在家长会上鼓励学生早恋,在自己带教的政治课上言论不轨,公然抨击校方……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难怪其他老师看她的眼神总是冷漠客套中带着些鄙夷。
我和她并排站在栏杆前眺望远处操场上那些追逐的学生,可能刚进学校,所以并不太把及时完成功课当作一回事。
那时距离第一次在天台的见面已经过去二个月。期间在走廊或者办公室看到,偶尔会叫她“徐老师”,更多时候则是互相装作不认识,冷淡地交错而过。
这和我在天台上直接喊她,“徐鸢,快点把打火机扔给我”的情形反差很大。就像我始终觉得,“徐鸢”和“徐老师”,根本不是一个人。
2008年冬天,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一个人坐在长岛鸿运旅社的露天平台上,沉浸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中,回忆着二年前她说的这些话,还有她用食指掸烟灰时不耐烦的样子。
(三)
随着比赛临近,每周四次训练重又被提上日程,去天台的频率自然而然地下降。教练说,如果能在这次的市级比赛中拿到好名次,J大的校门将会对我无条件敞开,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为了故意不去看教练已经被晒到赤红色的皮肤,我只能把视线停固在他送给我的钉鞋上。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你的成绩太差,如果这次拿不到名次,那么进什么大学也就不要再谈了。
教练人到中年,整日腆着啤酒肚把自己挂在双杠上轻微地摆动,一副梦游的样子。但我从来不怀疑他说的一切。
一个体育特长生,没有任何学习文化知识的潜力,本身也极度厌恶所有和课堂有关的东西,他的速度是他借以进入大学的唯一筹码,所以一切都只能赌在两条腿上。
她却还是穿着上次一样的条纹开衫。所以她也并没有站在学生的队伍里。
“徐老师,今天S发烧,我替她请病假。”
我听到队伍里的学生这么跟她说话。
结束了一上午百无聊赖的课程后照旧到午休时间。去教室门口拿出装有炸鱼,西兰花和番茄炒蛋的午餐盒,不置可否地坐回位子上吃着。如同每一个千篇一律的中午一样,电视机被打开,校电视台那个百褶裙比其他人都短几寸的女主持正在采访校长。
“作为本市第一批示范性试验高中,本届新高三呈现了良好的势头,为了贯彻素质教育的精神,各项文体工作有条不紊得展开着……”
镜头切换间是学生们参加各类体育活动,或者为筹备艺术节忙得不可开交。
基本上,我很难认同这种讲法。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今天只是昨天的重复。而明天,亦变得毫无期待。
看着同桌周而复始地把铅笔用秃了再削尖。黑板每个早晨都会被一片白色覆盖,消失,再覆盖。大部分的人换了更深度数的眼镜。
渐渐的,靠从阳光在课桌上停留的时间长短来分辨季节的变化变得越来越困难。
所以,那些五彩缤纷的节日横幅,汗水四溅的球类游戏,个性与变化,不属于这里。
什么人生和理想,都是被现实钳制住的。要想牢牢抓住现实,只能趋利避害,从众而活。这个学校没有真正的笨人,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徐鸢这么对我说。
拜托,在学校大道理已经听得够多,不想在这里也要被灌输洗脑。
所以你就这么一圈一圈机器一样地跑步?
所以你更喜欢公然挑衅?我不想示弱,反驳道。
你说什么?!徐鸢的语气从嘲弄变得恼火起来。
虽然总是以我行我素的姿态示人,她终究还是不能对那些学校里的传闻保持迟钝。
出入学校始终有来路不明的名车接送,在家长会上鼓励学生早恋,在自己带教的政治课上言论不轨,公然抨击校方……种种恶行简直罄竹难书。难怪其他老师看她的眼神总是冷漠客套中带着些鄙夷。
我和她并排站在栏杆前眺望远处操场上那些追逐的学生,可能刚进学校,所以并不太把及时完成功课当作一回事。
那时距离第一次在天台的见面已经过去二个月。期间在走廊或者办公室看到,偶尔会叫她“徐老师”,更多时候则是互相装作不认识,冷淡地交错而过。
这和我在天台上直接喊她,“徐鸢,快点把打火机扔给我”的情形反差很大。就像我始终觉得,“徐鸢”和“徐老师”,根本不是一个人。
2008年冬天,进入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一个人坐在长岛鸿运旅社的露天平台上,沉浸在眼前无尽的黑暗中,回忆着二年前她说的这些话,还有她用食指掸烟灰时不耐烦的样子。
(三)
随着比赛临近,每周四次训练重又被提上日程,去天台的频率自然而然地下降。教练说,如果能在这次的市级比赛中拿到好名次,J大的校门将会对我无条件敞开,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为了故意不去看教练已经被晒到赤红色的皮肤,我只能把视线停固在他送给我的钉鞋上。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你的成绩太差,如果这次拿不到名次,那么进什么大学也就不要再谈了。
教练人到中年,整日腆着啤酒肚把自己挂在双杠上轻微地摆动,一副梦游的样子。但我从来不怀疑他说的一切。
一个体育特长生,没有任何学习文化知识的潜力,本身也极度厌恶所有和课堂有关的东西,他的速度是他借以进入大学的唯一筹码,所以一切都只能赌在两条腿上。
其实何必来问,他们每个礼拜都给教练打电话。身为J大讲师,学校那方面的关系早就打点妥当,现在唯一缺的,只是一块奖牌而已。而这对我,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我不讨厌跑步,作为除了抽烟以外唯一擅长的事,我甚至有点喜欢那种迎着风什么都不做只需要专心流汗的感觉。但是将来呢?摆脱这里的日复一日,等待我的又会是一种完全不了解的生活,唯一熟悉的,只是那种千人一面,平庸的,无意义的消耗。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知道,我不想这样下去。
(四)
徐鸢的办公室,位于一楼走廊的尽头,所有高三任课老师***用一间。那里常年站着被训话的学生,有真心愧疚的表情,也有毫不在意的姿态。这样的方式,对于高三生来说当然是家常便饭,但是在徐鸢的桌子前看到,多少就有点意外。那是十二班的S,近一个礼拜我都在走过的时候看到她沉默地站在徐鸢面前,而对方情绪激动。
你也准备扮好老师挽救失足学生么?我看着走上天台的徐鸢,半开玩笑地问道。
她很有个性,想考电影学院。
恩,是长得不错。不过女孩子不都爱做白日梦嘛,你说服她没有?
为什么要说服她?我跟她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你还真是……
怎么?我说的不对?难道我要跟她父母一样,天天逼她做线形代数到半夜两点?她不适合读书。不是那块料。我已经替她报名入学试了。
可是也许努力一下能考上大学……
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活在他人价值观里取得的认同根本不值一文!
那你也不能擅自替她做决定。
你又了解她多少?她自编自导的话剧非常特别,她缺的不是才华是主见, 没人支持还被一力打压。人为什么要活得没有意义这么自欺欺人!这不公平!
所以就利用她作为实现你目标的替代品?这样就对她公平了?!
这话说重了,这之后的一个多月,我没有再在天台上看到过她。
我的训练仍然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每天也继续实则已无意义的背书算题。拿到招生简章的那天,我看到J大的照片就在名校介绍的第二页,大理石造就的学校拱门雄伟古朴,臂弯里夹着书的学生正走入林荫大道。
我也是在那时彻底明白,我根本敌不过这样一个小小的诱惑,这就是现实与理想的裂痕。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追求一个更虚幻的未来是我不能拥有的勇气,所以才会对她说那样不甘的话。
一个人的天台上,夕阳消融,黑暗蔓延。露水一点一点打湿我的肩膀。
作为还未被过度开发的海边小镇,长岛有着绵长洁净的海岸线,舟车晕浪来到这里,也许只是为了看一下她描述过的没有任何阻隔,可以看到海上烟花和灯塔的天台。
拨通那个国际长途已经是悉尼的半夜,我告诉徐鸢我在长岛,也许可以看望一下她的父亲。她迟疑了一下告诉我,往东南方向有个鸿运旅社,可以住在那里。
收线后一个人沿着沙滩漫步很久,捡了海星和水母,又抱着膝盖坐下来。远处不时有海鸟掠过,巨大的白色风车停一阵转一阵,剪影异常美丽。没什么忐忑,我的心中只是弥漫着茫然和不确定。
在她离开以后,好像没有什么事改变,又好像一切都和以前迥然不同。如同满足了一切人的愿望,我顺利地考进J大,比赛和训练仍然在继续,周而复始的生活又成为一年前的延续。唯一不同的是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一次心理咨询室。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出了问题,总之,我变得越来越难说服自己继续这种空洞平庸的生活。
徐鸢辞职的那天说过,她要去一个全新的天地开始全新的生活。会证明我这种任人摆布的生活方式终究是要被自己看不起的。等不到她来证明,我已经开始后悔。可是这一点,我无法对任何人说。包括她。
穿过海滩,背对灯塔方向走半小时不到,就到遍布私人旅馆的居住区。鸿运旅社就位于一大片家庭旅馆中间,白地红字的招牌在夜里也算显眼。我踟蹰片刻,还是进去了。
和大多数民宿一样,鸿运的一楼是餐馆,二楼才是客房。在空空的厨房前站着,一个鬓角已经全白的中年人迎出来,语气很难说是欢迎,而且因为太过严肃总觉得面无表情,但看着并不讨厌。
来这里旅游?他一边抹桌子一边漫不经心的问。
恩是的。
想吃什么?面前摊开一张塑封菜单。
海鲜粥吧。
那你等一会吧,马上就好了。
对了,这里还能住宿?
可以,吃完领你上去。
我喝粥的时候他就在厨房背对着我刨一颗土豆。背很驼,基本不搭话。餐桌对面的墙上挂着全家福,三个人都是严肃的样子。吃完饭上楼的时候离照片更近一些,才发觉,徐鸢脸上那种倔强的神气和最后一次看到她时一模一样,根本没有变过。
(五)
你这种不负责任,自说自话的人怎么能当老师?孩子被你害死我们都不知道!
S的母亲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正是中午,我站在门口看着里面满满一屋子的人。校长,训导主任都在,徐鸢被围在正中。门外已经站了很多好奇的学生。
你们根本不知道她想什么,也不关心她想什么。她是个孩子,也是个人,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要跟我们谈什么权利!你多大?自己根本就没脑子,还给她钱,让她不要高考去北京,你这样毁了她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她去考电影学院完全是自己的意愿,我给她路费鼓励她只是想她比别人多个机会,如果不是你们连起码的尊重都不能给她,她会就这么一走了之?
居然还来责怪我们?真是不要脸啊!!做父母的爱孩子还来不及,就怕不能给她最好的,你倒反咬一口说我们不尊重她?现在好了,她一个人,出点什么事你担得起么?
如果不能去北京,她跟你们呆在一起,迟早也要出事!如果所谓爱能给你们的虚荣作借口,那么随便你们说什……
争吵到这里突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见徐鸢的脸上多了五根清晰的指痕。S的母亲连打她两个耳光,因为连日的焦虑和愤怒,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静默的半分钟后,训导主任终于尴尬地说道,您先平静一下,孩子的事我们已经在联络,安全您就放心吧。至于高考……
我不会让她放弃的!徐鸢打断训导主任,笔直地走出去。我看到她有些颤抖的背影,脚步却一点没有犹豫。
你给我回来!已经失去理智的S母亲在身后嘶哑着叫道,你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完!
寒假过后,S从北京回来。演艺学院也好,电影专业也好,她没有考上任何一所戏剧院校。
听说安然回到家中的S和双亲冰释前嫌,努力温习,试图补上去北京面试那段时间落下的所有课程。
“怎么可能这么想考就考上了呢,真是的!”我听到办公室的其它老师小声地议论。而天台上的徐鸢,对于回来之后的S只字未提,我也不愿再问什么。
偶而在早操的队列中看到过S,几乎没有变化的平静面容。非常不幸的是,半年后传来她落榜的消息,同学之间传言徐鸢专程去她家找她,劝已经准备复读的她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结果S根本不想和她说话,她还死缠滥打,差点被S的母亲再打耳光。
你现在已经是新闻人物。
我又坐上高架罐,看着栏杆边目视远方的徐鸢。长发覆盖下来,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是不是想说像个笑柄?放心,我不会来教唆你的!她冷冷地说道。
不是那个意思,你很勇敢。我想到同学老师间谈论到徐鸢时不屑的口气忽然有些不忍。
勇敢?我只是想帮她……有些事情,真的很难。她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里。
暑假过后,我升入高三,升旗仪式上没有再看到徐鸢。
她辞职了。
半年后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卡片上寥寥数语,只说自己已经结婚,对方是当地的木材商,她不爱他,但是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毕竟这符合大多数眼中幸福的定义,她的父亲也对这样的归宿很欣慰云云。邮戳在悉尼。
好像生活中的其他许多人一样,到某个时段,突然间就对过去的自己全盘否定。努力也好,观念也好,一夜之间就被推翻,而且从此决口不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传统意义上的豁然开朗。
我把明信片收到抽屉的最底部,无法想象她一个人在飞机的舷窗边俯视太平洋的样子。
S没有想过我会去找她。
听说你想考电影学院?
很早以前的事了,怎么?
没什么,就是问问……那现在呢?明年准备再高考么?
我说,关你什么事?!你是谁?我好像以前看到过你。
我是……徐鸢的学生。我知道你们的事。
整个学校都知道吧。
她辞职了你知道么?
废话。你想说是我害的?
你是不是现在很恨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耸耸肩,只是有次来看你的话剧,觉得很不错。她很多次都提到你,说你很特别,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为什么不再继续试试呢?你知不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S看了我很久,终于回答,好吧,我就把我跟徐鸢说的再给你重复一遍:其实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只不过是个大多数人都会有的错觉。请你不要再放大这种错觉了。付出代价的是我不是你。
冬天的长岛阴冷萧瑟,即使到了除夕,海滩边也鲜有游人。一个人从北到南走了将近6小时,两腿发麻。摇摇晃晃地回到旅社,徐鸢的父亲已经默默地在房间里放了开好的暖气汀。在我的坚持下,晚上他还是让我上了天台。据他说,当地旅游局为了确保春节安全,海滩已经全面禁止烟花,连游客自带都不允许。我脑中浮现出徐鸢听到这个消息时失望的表情。而那座最亮的灯塔,也已经被新造的水族馆挡住。
当我以为长岛的天台就是答案的时候,黑暗已在瞬间将它吞噬。
(六)
2006年的秋天,黄昏前的天空像一块正在燃烧的琉璃。我和徐鸢翻过栏杆,坐在最尽头,命悬一线,仿佛随时可以因为过度的自由而牵手跳下去。
再呆一会儿吧。她转过头,微笑着对我说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