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上
蜀中,青城山,前山,
一处隐蔽的洞穴之内,
一人盘膝坐于石台之上,头戴金冠,身着道袍,额上贴着一张黄符,遮住了面庞,虽看不清正脸,但单看侧脸,也可看出此人相当年轻。
他就那么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纹丝不动,甚至不见呼吸,和一个泥塑的死物一般无二。
突然,他全身一震,额上贴着的黄符开始燃烧起来,直到黄符燃尽,才睁开双眼,长出一口浊气。
此次魂魄出窍,神游地府,虽然出了意外,好在终是有惊无险。
玄真拿起面前的书册,其上记录着自记事以来的全部经历,事无巨细,他先试着回忆了一遍,有打开书册对照,在确定自己没有被孟婆汤影响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孟婆汤有使魂魄忘却前尘的功效,但其作用范围终归有限,对精修魂魄的修士效果甚微,玄真去奈何桥上骗孟婆汤,也算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曾以左道之术吞噬异类魂魄,也就是金鸡岭上的鸡来提升修为,但此法有一个极大弊病,大量的陌生记忆在识海积压,虽说金鸡魂魄的的强度与他算是云泥之别,但也扛不住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弄的他整天看到虫子都想去啄两口,看到蛋就想孵,每天早上还有种嚎一嗓子的冲动,为避免陷入自己到底是人是鸡的怀疑中,他必须得通过这种方式清理一下。
喝碗孟婆汤提神醒脑,消除吃鸡的副作用。
那孟婆汤,还挺好喝。
他咂了咂嘴,回味了一阵,借洞穴中一眼泉水洗了把脸,出了山洞。
青城山位于四峡川道西南,为道门十大洞天第五洞天,五岳丈人宁封真君道场,自张道陵祖师传道以来,历代掌门不乏羽化之辈,高道辈出,至蜀中道门之牛耳,乃蜀中求仙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仙家福地。
这世间总喜欢把人分个三六九等,哪怕青城山上的修仙之人也不能免俗,前山是打理俗物的火居道士,后山才是炼药求仙的修行中人。
后山是青城派的根本所在,是青城的立身之本,正是后山的能呼风唤雨的修道者坐镇蜀中,斩妖除魔,护一方安宁,青城方能名镇一方,香火鼎盛,执蜀中道门之牛耳。
但毕竟修仙之人也不是真正的神仙,做不到超凡脱俗,吃穿用度也需旁人帮忙打理,这才有了火居道士,说是道士,其实也就是后山的仆役,他们一般由来此求仙又无甚资质的人担任,负责打理俗务,不修法门,与凡人也无甚差别。
叶辰就是个火居道士,十岁上山,因天资问题被留在了前山,一晃便是十多年,他也绝了求仙问道的心思,只想着攒些钱财,他日还俗能娶个媳妇,延续香火,再买上两亩地,当个土财主。
今天前山来了位师弟,据传是后山某位弟子的表亲,这个拉关系的机会叶辰自然不会放过,便自告奋勇带其熟悉山上,以方便日后打理俗务。
新来的师弟姓林,单名一个凡字,今年十五岁,显然对山上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一直在问东问西,叶辰存了攀交之心,便耐下心来一一应答。
就在两人经过一处转角之时,林凡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年,长得唇红齿白,俊逸清秀,他半眯着眼,像是没睡醒的样子,眉宇间透着股漠然。
见到此人,叶辰换上了一副笑脸,招呼道:“玄真师弟,早啊。”
“早。”
少年简单的回了一句,便急匆匆的走了,像是有什么要事在身。
“他是谁啊?”林凡感觉这少年颇为不凡,好奇地问道:“是后山的嘛?”
听到这个问题,叶辰一愣,犹豫了一阵才回答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看到了林凡脸上的疑惑,叶辰压低声音道:“以前他是在后山修行,我听人说他是出了意外,修为尽散,成仙无望,这才来前山做了火居。”
“什么意外啊?”
“据说是”
“说什么呢?”
林凡和叶辰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一个模样周正,五短身材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叶辰见到此人,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是认得的,这人叫刘志杰,平日里就喜欢捕风捉影,搬弄是非,在人背后编排一些不三不四的事,许多同门的阴私都被他扒了出来,然后填油加醋的宣传出去出去。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在背后讨论玄真,保不准回头山上就会出现叶辰背地里编排玄真的谣言,说不定这家伙还会特意去找玄真添油加醋地讲上一讲。
叶辰不想当冤大头,正准备岔开话题搪塞过去,不料还没开口,就听林凡道:
“刘师兄知道玄真吗,我们之前在说他。”
一听这话,刘志杰眼前一亮,立即道:“再说他啊,怎么不来问我啊我知道的多啊。”
不等林凡回应,他便自顾自的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我跟你说啊,他上山那一年,也就七八年前,我见着了,那小子剃着光头,还烫了戒疤,就是个秃驴,也不知从哪个寺庙里逃出来的,听说是和尚和咱们青城山的仙长赌斗,把他输给了咱们青城。”刘志杰的语气很是不屑“亏还有人千辛万苦把它引入道途,这不还是到前山来了,都被废了修为了,还整天臭着一张脸,好像很了不起似的,瞧不起我们这些外门弟子,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呢。”
叶辰眉头微微一皱,但也并未做声,他理解刘志杰是什么心态,刘志杰比玄真早上山三年求仙,但却一直不得传授,对被仙长亲自引入道途的弟子,难免会有些嫉妒,寻常真传弟子他自然不敢诽谤,眼下玄真被贬到外门,自然就有了发泄的对象,但玄真来到前山后并无失礼之处,竟然反而极为低调,一向少言寡语,甚至还对诸多火居道士有所恩惠,刘志杰的话多许多不实之处。
“这家伙仗着自己在后山有关系,便在前山胡作非为,也不知贪了多少银两,师姐师妹们哪个没被他调戏过。”刘志杰接着说,
如果刚才还算是,接下来的话算是子虚乌有了,无非就是欺负林凡刚上山不明情况,想要让他抵触玄真,叶辰不由对其心中升起了几分鄙夷。
“叶师兄怎么不说话啊,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咱们怕他干什么。”
没有修为就是废人,就连整个前山一起骂进去了。
叶辰不想再与这厮废话,便岔开话题,道:“林师弟还有许多地方未曾看过,我们这就走了,回头再说。”说完,就把林凡拉走了。
刘志杰见此,不觉颇感败兴,朝两人离去的方向啐了口唾沫,骂了两句,气冲冲地去了。
前山,火灶房
玄真很娴熟的架起锅,倒水倒米,开始煮粥。
被贬到前山后,他便在火灶房负责一众弟子伙食。
对于被下放到前山,玄真很是看的开,在后山修士众多,极易暴露,稍有疏忽便是万劫不复,到前山反而没了拘束,想干什么都可徐徐与之。
刘志杰说的也不全错,他曾经是个和尚。
作为在寒冬腊月被父母遗弃在雪地里的孤儿,他算是幸运的,被一位禅宗的主持捡到,收为门下弟子。
幼年的回忆是寺庙里呆板的木鱼,僧众们庄严的吟诵,以及那晦涩拗口的佛经,他很是早慧,悟性超群,在佛法上的造诣远超同辈,甚至不亚于寺中一些长老,但偏偏离经叛道,不守清规戒律,令看重他的方丈很是头疼。
方丈曾言他不是池中之物,为善则兼济天下,为恶则为祸苍生,无论哪种都必然有大作为,可惜,与佛无缘。
前面两句应该是不太准的,玄真觉得依照自己混吃等死的性格不应该有大作为,单后一句却是一语成谶。
在他七岁那年,青城山来人了,和尚与道士们一场赌斗,玄真被当做筹码输给了青城,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玄真,玄真是青城的道号,他在庙里的法号是渡厄,至于名字,没有名字,父母姓甚名谁给他起名为何他不知道,也不甚关心,方丈本来想给他起一个的,但他拒绝了,自从小时候听人讲阎罗王在生死薄上记人姓名之后,他便决心不起名字,天真的觉的这样就不用死了,长大了才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不过就因如此,他才一直没有名字。
他悟性过人,根骨奇佳,确实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可惜青城引他入道途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青城派带他上山的目的很是肮脏,为了不让他
青城山上云字辈有五位真人,他拜在流云真人门下,但他从未见过这位老师,拜师的时候也就是在牌位前磕上两个头,早在十余年前,流云真人便杳无音讯了,他的去向无人知晓,有人说是羽化而去,位列仙班、也有人说是渡劫失败,魂飞魄散、也有人说是寿终正寝,再入轮回。